1912年12月9日,《申報》上登載了一則通告:上海律師公會于前一天12月8日宣告成立。從此,這個中國近代史上人數(shù)最多、影響最大的律師同業(yè)組織為推動中國法治進步和社會發(fā)展,開始了不懈的努力。沈鈞儒、章士釗、張志讓、史良、吳凱聲、沙千里、王造時、韓學章等杰出律師代表留下了彌足珍貴的史頁。
今年,恰逢韓學章百年誕辰。身為律師,她早年投身抗日救亡運動、被稱為“民主律師”、“法學界的梅蘭芳”;曾任上海律師公會最后一屆常務理事;1980年參加審判林彪、江青反革命集團案辯護工作,曾任姚文元的辯護律師……
為了律師,她在恢復律師制度后,為上海市律師協(xié)會的籌建不辭辛勞,出任第一任上海市律師協(xié)會會長;家人在其身后設立韓學章律師基金……
日前,記者采訪了韓學章的女兒、華東政法大學副教授顧韓君女士、原市律師協(xié)會秘書長李海歌女士。她們的講述為我們呈現(xiàn)出了中國近現(xiàn)代法治史上傳奇人物的生動形象。
19歲的請愿代表
記者:我們熟悉韓學章任律協(xié)會長后的一些情況,能先介紹一下她早年的經歷嗎?
顧韓君:媽媽很早就參加抗日救亡運動。1931年“9·18”事變后,為抗議國民政府對日本侵占中國東三省采取不抵抗主義,媽媽作為上海市中學生7名代表之一,帶領3000名中學生到南京向當局請愿,見到了蔣介石,表達了學生抗日的強烈愿望。當時她19歲,負責請愿學生的后勤。
記者:那她什么時候學習法律,有志于做律師的呢?
顧韓君:其實,媽媽當時也可能去唱京劇。她出身梨園之家,外公早年是京劇演員。媽媽從小在戲臺邊玩,耳濡目染,也唱得很好。但外公后來改行從醫(yī),不贊成她唱戲。當時,家里也不贊成女孩子上大學。媽媽很要強,提出自己掙錢讀書。她喜歡自由,喜歡伸張正義,后來又受到中學校長的鼓勵,于是在1934年考入上海法政學院學習法律,一直半工半讀。讀書期間,她經常參加抗日救亡運動?!?2·9”運動后被選為上海市婦女救國聯(lián)合會理事,和史良、王孝英、羅瓊等在一起。她們舉行了示威游行。媽媽擔任宣傳部副部長,負責喊口號,組織游行隊伍。
法學界的梅蘭芳
記者:她什么時候開始正式執(zhí)業(yè)做律師的?當時的執(zhí)業(yè)情況如何?
顧韓君:媽媽1938年大學畢業(yè),1939年正式掛牌做律師。是和爸爸一起掛牌的。爸爸是留法歸來的法學博士。掛牌律所地點在當時的浦東同鄉(xiāng)會所在地,現(xiàn)在的延安中路地區(qū)。后來,日偽當局要求開業(yè)律師一概必須登記。爸爸媽媽不甘心當“漢奸律師”,就摘下律師牌子。這讓家里一下子拮據(jù)起來。我是1943年出生的,當時媽媽在醫(yī)院生我,因為沒錢,一度出不了院。
記者: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后,韓會長重新掛牌做律師,當時情況如何?
顧韓君:有個影響比較大的案子。1947年,國民黨當局強迫共產黨領導下的《聯(lián)合晚報》停刊,造成“聯(lián)合晚報事件”。當時沈鈞儒、沙千里、爸爸和媽媽是報紙的法律顧問。后來,媽媽代表該報提起訴訟,3次出庭,她什么也不怕、大膽辯護、贏得了“民主律師”的稱譽。當時, 王元化在那個報社工作。九十年代初,我們兩家成了鄰居,他家住在我們家樓上。有一次我陪媽媽去他家,碰見了汪道涵。老市長知道媽媽主動摘牌的經歷,有如梅蘭芳蓄須明志,稱贊媽媽是“法學界的梅蘭芳”。
姚文元的辯護律師
記者:韓會長什么時候接到通知,要參加審判林彪、江青反革命集團案辯護工作的?她當時有哪些考慮?
顧韓君:記得是張士勤、戴漢民到我家來通知的。當時媽媽正好外出開市法學會的會議去了。我接待的他們,他們要我告訴媽媽,到北京參加審判林彪、江青反革命集團案的辯護工作。當時媽媽已經70歲上下了,“文革”時爸爸受到嚴重迫害,我也受到牽連。媽媽在感情上有些難以接受,但身為人民律師,她覺得還是應當挺身而出接受指定。
記者:不少人知道,韓會長和張中為姚文元辯掉了一個罪名,中間是怎樣的一個過程?
顧韓君:媽媽看完堆了幾人高的材料,又拿起訴書對照看,發(fā)現(xiàn)一點:沒有充分證據(jù)證明姚文元參與策動上海武裝叛亂。在當時的社會氛圍下提出這點,有不小的壓力。也有些人指責他們?yōu)椤八娜藥汀鞭q護。但媽媽想,作為律師,就應該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。后來在討論時提出來,反映到領導特別法庭的彭真那里。彭真說,律師敢講真話,講得對,就讓他們辯。最終,特別法庭采納了他們的辯護意見。這是了不起的,說明律師不是擺擺樣子的,中國在走向法治。
記者:后來韓會長還辦案嗎?
顧韓君:八十年代初,她領導上海一些優(yōu)秀律師,參加上海審判“四人幫”骨干分子馬天水、徐景賢、王秀珍等人的辯護工作,辯得很成功。幫姚文元辯護后還有個小插曲。姚文元的父親姚蓬子去世后,留下了一筆遺產。家屬為遺產分配起了糾紛。他們找到媽媽,想請媽媽幫忙代理。媽媽拒絕了。她說,幫姚文元辯護是國家指定的,她服從指定。但這個遺產糾紛民事案件,錢再多她也不辦,因為當時律師協(xié)會行業(yè)管理工作非常繁忙。在當時上海第一批的10個一級律師里,媽媽是唯一一個女律師。
承前啟后的會長
記者:解放前,韓會長作為律師公會最后一屆常務理事,主要做了哪些工作?
顧韓君:1945年,她任上海律師公會常務理事,中間是有曲折的。當時國民黨當局對律師公會控制得很緊。推選前,沈鈞儒、沙千里等人希望她上,為黨多爭取一個席位。但選舉時,國民黨安排了另一個人。媽媽見狀就上臺發(fā)言質疑,下面的律師同行們也提出意見。最后大家說,就選帶頭質疑的韓學章。媽媽后來說,那不是她自己要出風頭,而是想為黨工作,那樣做當時是有風險的。
記者:恢復律師制度后,韓會長籌建律師協(xié)會,后當選會長,相比以前,她有哪些變化?
李海歌:最大的變化是忙,忙于準備制定律協(xié)相關規(guī)章制度、律師的工作規(guī)范等等。加上市人大、法學會的工作,會議很多。但她忙得很開心。
我是1984年前后開始在韓會長領導下工作的。那段時間律協(xié)經常搬家,選辦出地址。忙歸忙,韓會長很注重儀表。她擔任女律師聯(lián)誼會理事長,在接見國外法律同行時,她也很注重自己的著裝,顯示出非同一般的氣質。這都代表中國女律師的形象。
記者:后來設立韓學章律師基金出于怎樣的考慮?目前運作情況如何?
顧韓君:媽媽去世后,我想怎樣才能更好地紀念她呢?想來想去,覺得最好的紀念就是讓她的人格魅力傳承下來,促進上海律師事業(yè)的進一步發(fā)展。于是就想到了基金的形式。
李海歌:顧老師作為家屬沒想到為自己,而是想到為律師群體。她拿出了韓會長去世后的撫恤金、禮儀錢,在司法行政部門和律協(xié)的支持下,倡議并推動建立了這個基金。目前運作情況很好,一批優(yōu)秀的律師得到了該基金的獎勵。
記者:作為女兒,您怎么看母親?
顧韓君:她一直很忙,沒時間照顧我。我是外婆帶大的,沒喝過一口奶。文革中,我也受牽連,身體差了。但幾十年的共同生活和這些年整理她的材料,越發(fā)體會到她的人格魅力,很佩服她。我退休后,嘗試做做律師(指了指手腕上印有上海律師字樣的手表)。
李海歌:顧老師做了不少法律援助的案子,還在市婦聯(lián)做信訪接待工作,每周都去,堅持了很多年。
顧韓君:倘若不體會律師的從業(yè)滋味,就不容易理解媽媽的經歷。她一直在律師這個行業(yè)里,曾經幾次放棄了擔任一定領導職務的機會。她說要把機會給年輕人。她幾次提出申請入黨,但組織上鑒于解放前她就是民盟盟員,建議她在黨外發(fā)揮作用。1983年,她終于如愿入黨,非常激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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